曙光里

王军强

八

亚枫不让我给刘萍打电话，可医院办住院手续时候，还是背着他偷偷给刘萍打了，我在电话里把亚枫情况如实告诉了刘萍。刘萍惊讶地说，胃癌？不可能吧？他不可能得这个病！我能感觉到她的表情。我医院已经确诊了，大夫让他这两天赶紧办住院手续不要耽误了。

刘萍说我不相信，他不会得这个病。电话里面传来抽泣声。我说你赶紧带儿子回来吧。

几小时后刘萍带着儿子匆匆回来了。刘萍进屋没有看到亚枫，屋里乱糟糟充满了单身男人的味道，刘萍没给亚枫打电话打给了我，他问我亚枫没在家去了哪里？我那会儿医院大厅办住院手续，我躲开亚枫几米远跟刘萍说，我医院办住院手续。刘萍说你不是说医院吗？我说他今天胃口疼得实在太厉害等不到你回医院。

你跟谁打电话了？亚枫看着我过来问，我没有瞒他，我说是你们家刘萍。亚枫说我想到了是她，她都知道了？我说我都跟她说了。亚枫不再说话，把脸转向大厅门口看着出出进进人们。我说刘萍可能一会儿就来。

癌症的魅力真大！他自言自语着，像是无意说给我听得，我要是没得这个病她肯定不会回来的，我像个乞丐，我还不算老还年轻，为什么？我站在他侧面看到他脸上已经有了泪水。我没劝他也没言语，想让他一个人在那里静静释放。

手术那天我们曙光里来了好多跟他不错同学和邻居，亚枫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还在昏迷中，他没有被推进病房直接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三天后在病人探视时我看到手术后的亚枫。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说话毫无气力，他看着我吃力地睁着眼睛，我说手术做得非常好，他慢慢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刘萍坐在他身边拿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揉搓着，他左手食指戴着一个镶嵌蓝宝石界面的方形金戒指，这种带宝石的方戒指亚枫特别喜欢，他跟我说过以后要是富裕了他先买一个戴戴。

我指了指亚枫食指上的那枚戒指，刘萍点点头向我伸出五个手指，那是五千元的意思，我向她竖起大拇指。亚枫静静闭着眼半睡状态，一只手扔在刘萍两只手里握着，病床上有一片阳光照进来，显得温暖而又静谧。

亚枫手术半个月就出院了，那段时间刘萍对亚枫特别好，偶尔邻居们看到刘萍搀着亚枫下楼晒太阳，我只要有空也去他家看他，跟他说说话聊聊天，有一次他显得特别兴奋跟我说，他现在在屋里一口气能做十五个俯卧撑了。我说你很牛啊？刚开始你才做两个现在能做十五个了真不简单！

看来我这个病能彻底好是吧？亚枫看着我，是那种对生命充满希望的眼神儿。

我说没问题！现在这种病已经不是不治之症了。我给他编了一个谎话，我说我媳妇大姨她丈夫家有一个亲戚前几年就是得了你这种病，手术后恢复不到两年就彻底好了，已经好几年了现在嘛事都没有。

亚枫听完我这个谎话后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说我觉得也没问题！我说当然了等你彻底好了咱们好好坐坐把咱们曙光里所有不错的同学和哥们儿都叫着，到时我做东。亚枫说不行哪有你做东的道理，我和刘萍请你们！我说就这么定了！我能感觉到亚枫真的相信他这个病能彻底治愈的。那天他还憧憬了未来，他说等病好了他就不开黑车了或者上班去或者干个小买卖，要是干小买卖就跟刘萍两个人租间小门面儿一起干，他说刘萍除了脾气有点大其实她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这次病要是没有她黑白照顾我也好不了这么快，不得病不知自己娘们儿好。亚枫感触颇深感慨着。

亚枫心情我理解，去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恐怕都有这种感触吧。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福。

大概不到半年亚枫胃癌就扩散了，病情发展很快，像洪水猛兽。有一天他让刘萍医院，看到我他让刘萍先出去一会儿，那天他的精神看上去不错，他让我把床摇起来让他半坐在上面，过了小一会儿他说，你帮我写一份文字吧，我知道是遗嘱，但是他没那样说，只是让我替他写一份关于曙光里那间房子以后的权属问题，他决定给刘萍，我说你想好了？我是在提醒他怕他一时糊涂。想好了，又说你知道虽然我和刘萍结婚这些年两个人一直打打闹闹心没在一起，但是我还是觉得她这个人挺好的，尤其在我有病这段时间他对我的照顾，想想她以后会不容易的。

那天亚枫跟我说了好长时间话，好像有说不完的意思。

医院看他时，他病情恶化很快，脸色蜡黄人也瘦了许多，他躺在床上看着我，好一会儿语气低弱地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小时候养的那些鸽子，有两头乌点子小嘴白罩红眼它们都在咱们曙光里天上盘着，越盘越高都要看不见了，他歇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咱们都像小时候那样站在楼顶上手里拿着竹竿轰鸽子，玩的特嗨。早上醒过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梦，唉。说到这他轻轻叹了口气把眼睛慢慢闭上，不再说了。

美好的梦跟无情的现实是一个巨大的反差，那声“唉”藏着多少对人生的无奈和渴望！大夫说，一般像这种病人只要癌细胞一扩散生命基本不会超过三个月。大夫话比较准，从癌细胞扩散到最后去世没过三个月。跟他不错的同学和朋友都去了火葬场送他，他躺在棺椁里穿着一身兰制服是他年轻时喜欢穿的样式，他睡得很安详，也许这是他一生最舒服的时候。

从遗体告别大厅走出来，刘萍停下脚步，看着我说，让亚东认你干爹吧？我愣住了，刘萍说你别多想，这是亚枫生前的意思，让我有机会跟你说。我没说话，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弯下腰，把亚东从刘萍身边轻轻抱起来，亚东把小脑袋埋在我肩上，一直没哭，我想他还小。刘萍看着我眼泪又出来了。

蓝天上有一群鸽子在曙光里上空飞翔，忽高忽低，鸽哨儿悠扬地在空中飘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