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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10月末，采访对象罗伟带着我们一起来到了江西南昌市青山湖区一个叫做濡溪村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还没有被完全城镇化的小乡村。我们坐的车在一条狭窄的土路上艰难前行，车窗外是破旧空置的厂房，还有大片的菜地。

车子在村里大概开了5分钟后，司机转过头说豫章书院到了。

「这不就是豫章书院。」

「编导：我们能下去走走吗？」

「可以啊，但他不会让你进的。」

现在这里是一个叫做天品美术学校的培训机构，只能称得上是豫章书院的旧址。由于学校的大部分校舍都被一道白色的高墙围挡住，我们只能站在正门的栅栏外向里面探望。

年10月，豫章书院已经变成了一家美术培训学校。图｜樊佳勋

这是一个以黑色和白色为主要色调的小院子，大门上有一排精心雕琢过的灰色屋檐，看起来有一些徽式建筑的风韵。

「编导：这里面有多大？」

「罗伟：进去有个操场，大概有多平米。这后面还有一个湖。」

年11月，豫章书院未关停前的大门样貌。财新网｜杨一凡

从书院的大门口向西走不到米，就能看到罗伟所说的小湖。比起湖，它其实更像是一个不知深浅的浑浊的水坑。

「编导：这边就是你说的那个湖？」

「罗伟：对，“小黑屋”三面被这个湖包围。」

「编导：所以那边是曾经关过你的“小黑屋”？」

「罗伟：对,就是那个范围。绿色的墙那里。」

从湖的对面看过去，罗伟指向的“小黑屋”外面刷着绿色的油漆，周边爬满了杂草，跟整个书院的建筑格格不入。罗伟说，年的9月份，20岁的他曾经在这个“小黑屋”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七天。

「应该是一个10平米的房间，然后那个屋子里面就是黑不隆冬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声音。空气中有一股排泄物的味道，没有人跟我说过到底要关多久，心里就越发地恐惧。」

原豫章书院后院的湖中小屋。图｜樊佳勋

“小黑屋”的绿色外墙。图｜受访人提供

除了罗伟之外，曾经在豫章书院上过学的贝贝、初悟和涂磊都回忆，他们也在这里被关过至少七天。

根据我们的了解，在这个不到10平方米的“小黑屋”里呆上七天，是大部分学生在进入到书院时必须经历的体验。而听起来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大部分人都以各种蹊跷的理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抓到了这个距离市区30多公里以外的湖中小屋。

罗伟跟我回忆，去“小黑屋”那天晚上的8点，他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传来了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然后我妈开的大门，进来了五个人，其中一个领头的穿了警察制服。他说我家楼底下有人被高空抛物砸中了，有目击者说是我所在楼层附近，然后需要我去配合调查。」

很快，罗伟被这些看上去像警察的人带上了一辆五菱宏光小面包车。

「我当时感觉不对劲，一般都是警车，就往后退了几步，退了几步之后就立马被挽着我手的人给撂倒，撂倒之后蒙住我的嘴，然后还用警用手铐在我面前展示，叫我不要出声。」

我们在跟多个豫章书院的学生交谈后发现，一般情况下，家住在南昌的学生们往往会以高空抛物或者网络诈骗为由被人带上车去做调查。如果学生是外省的，那么首先需要家长的配合，把孩子先骗到南昌。

在去到南昌之前，我们在辽宁大连见到了贝贝。他回忆，年的6月，不到17岁的他跟妈妈一起来到了南昌，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单纯的旅游。

「贝贝：第一天带我去庐山旅游，第二天到了滕王阁。然后我妈吃完饭就说要上宾馆的车。」

「编导：上了宾馆的车？」

「贝贝：对，她所谓的拉到宾馆就是给我送到豫章书院去。」

「编导：所以开车的人是豫章书院的老师？」

「贝贝：对，开车的是豫章书院的人。」

在到达所谓的宾馆后，贝贝发现他的妈妈突然不见了。在很短的时间里，他被脱掉衣服搜了身，抢走了手机，然后被几个人强行带到了“小黑屋”。

「我当时就喊，“你们要干什么？”他们也不说。然后我就想打电话报警。当时我拿手机的时候，他们就从后面喊，“抢手机！”然后一群人过来把我按在地上。我当时用胳膊肘打伤了一个教官的鼻子，他们就给我从后面戴上手铐了。」

贝贝的遭遇得到了豫章书院原工作人员王强的证实。王强跟我们说，他亲眼见到贝贝被抓进来的经过。

「王强：带他参观一下学校一二三楼对吧，然后就把他锁进去。」

「编导：所以在你的印象里是存在学校的老师假扮警察去抓人的？」

「王强：对，那么小的小孩眼里他分不清。你带个手铐、穿个制服，他就会以为你是警察。」

王强跟我回忆，年，他在58同城网上看到了豫章书院的招聘信息。当时，招聘的职位写的是司机。不过进入到书院后，王强的职位变成了教官。在豫章书院，教官的一大任务就是24小时轮班看守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学生。

「王强：多的时候可能有三、四个人看守，最少都有一个人。」

「编导：在你的印象中，你看守过的学生有没有在里面崩溃的？」

「王强：那是正常。」

「编导：有没有情形让你印象深刻的？」

「王强：上次有一个撞门的，后面牢房又加固了一下。对学校来讲，你爱干嘛干嘛，你只要不撞死。」

「编导：我注意到你刚才用牢房形容这个地方？」

「王强：正常的感觉就是一个牢房。」

在年的10月之前，豫章书院里每天都发生着什么，只有大门里的学生和老师才知道。而在书院气派的大门外，这所被菜地包围的学校具备着正规的办学资质、专家学者的推荐，甚至来自于正统媒体的宣传报道。

......

贝贝回忆，他从“小黑屋”被放出来的时间是来豫章书院第八天晚上的7点多。一个自称为学长的男生带他洗了澡、领了物资，并跟他讲了书院里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他当时跟我说这里面三条红线不能碰。第一条是不能想着逃跑，第二条是不能打架，第三条是男女之间不能有任何的关系。然后说这边的学生也会互相检举什么的，然后就讲怎么会不被打。」

贝贝来到豫章书院后，被分配到了初二班。他回忆，从周一到周日每天都排满了课。上午主要是以语数外地理化为主的文化课，下午则是国学大课和书法课。

另一个曾经在书院上过学的学生初悟说，豫章书院所标榜的国学教育并没有宣传中说得那么专业，甚至由豫章书院创始人吴军豹主编的国学课教科书《家道乡约》都是随便拼凑出来的。

「只有几篇文章是他写的，其他都是像朱熹朱子先生的治家格言，一些古文的一个汇总。」

豫章书院的教室内景。财新网｜杨一凡

豫章书院宣传手册中“公共